老漁民蔡源龍細說與海共生的心路歷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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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者翁正杉/專訪

本文是蘇澳區漁會理事長蔡源龍一生與大海拼博討生活中，憶起38年前在新竹南寮舊漁港的往事，當時他以務實的經驗與友船共享科技對漁民的幫助，人生也像海浪一樣一波長、一波短，當站在風頭浪尖上、披星載月時，那種英雄氣蓋的豪情，如今蔡理事長已有能力站在漁民的立場與官方溝通，在魚權及漁民的權益爭取上他沒有說「不」的權力，蔡源龍的這篇專訪，道出一位漁民與海共生的心路歷程。

相隔38年，今天舊地重遊站在這閘門上，曾經這裡是漁船進出港的安檢所，海灘上的風沙猶在漫舞，河堤已經變成一條平坦車道，南寮舊漁港的週遭土地，也已經開發為觀光旅遊勝地，遙望河口平靜的湧浪，穿著雨衣、褲，蹲在海邊的屏障「林投樹」下補破網，一轉眼已成回憶，不禁感嘆世事如棋，變化如滄海桑田。

民國71年我33歲，新竹、桃園外海漁業資源豐富「白口魚」曾經一網做三次吊，漁獲裝滿艙返港。冬天強勁的東北季風，防波堤外的河口分不清河道，一片白茫茫滾滾濤浪，眼望汪洋心中默數計算一波一波海浪，「等候時機」順著浪頭衝進港的畫面。當時捕魚的衝勁，年輕盛氣的年代，強烈意志力的精神，猶浮在眼前，至今回憶不勝唏噓。

我第一次到新竹南寮外海拖網，船上有二位船員，曾經在南寮的漁船捕魚，由於信任他們的經驗指引，不料第一航次夜間進港便擱淺，我試圖倒車亦想脫離窘境，然而潮水一退，漁船便像上船架般擱在沙丘上。清晨乾潮，海水完全退去後，我試著沙丘可以行走時，冷靜指揮船員合力進行自救行動，首先將錨固定在河道上，再將錨索綁在船首，也將受損的車葉拆卸下來，再拿放在船上的預備車葉裝上，全員便在船上等待漲潮，漁船浮起來時，船員拉著繩索，將漁船移到河道上，才發動引擎駛進南寮舊漁港，經過這次教訓，讓我深深反省，凡事一定要靠自己。

第二天新竹的外海風浪還是很大，我和其他漁船一樣沒有出港作業，望著佈滿烏雲的天空，倚躺在船長室，我細細的思考如何將漁船順利駛入漁港的方法，中午乾潮時，圍著頭巾冒著寒風，帶著記事簿，獨自走在距河口最近的防波堤上，海水已經全部退去，凹凸不平的沙丘，河流的溪水看得非常清楚，我開始測距離，標示出海口的位置，河道最深處等，將重要角度以紅筆註記，繪畫一張簡易的航道地形圖。

「潮汐」是地球自轉，受到太陽、月球引力的作用，一天會產生二次漲落的現象，台灣東、西二個海岸，潮水漲落相對成反比，也就是說(蘇澳滿潮位時，南寮是乾潮位) ，尤其是西海岸潮差大，南寮乾潮時，河道及漁港內，乾涸變成一片沙地，所以我只要瞭解蘇澳的潮汐時間，便能知道南寮滿潮的時間進出港。

強勁東北風終於平靜可以出港，我也預先在港內打開雷達，將漁港附近的碼頭影像、感度，調整到最高畫質，漁船駛出閘門，河口及防波堤一目了然，取出所繪的簡易地形圖，打開探魚機配合雷達的掃射畫面，測距離探水深，對照我的手繪圖，定位作記號，經過我一番慎密的計算，將航道轉彎處，出海河口位置，航道最深處…等重要地點標示，重新整合製作一份南寮進出港的航道圖。

自此之後我對於南寮漁港的地理環境，潮水漲落時間，都能夠瞭若指掌，無論在狂風黑夜朦霧時，也能自如進出南寮漁港，曾記得大霧迷漫的夜晚，我和當地數艘漁船，一齊在河口等潮水要進港，為了爭搶碼頭卸魚的船位，潮水尚未升漲一半時，我便藉著自信衝進港卸魚，卸好魚再出港時，朦朧中依稀看到這些船還在河口。

當時我在新竹南寮捕魚時，當地船長也在密切觀察我，據以後當我朋友的船長言:「我不是當地人，為何能在朦霧中，比當地船長還瞭解這河口的地形。」沒有多久好幾個當地的船長，自行來到我船上找我聊天，天生豪爽的個性，我才坦白向他們談起我的船上有按裝雷達，這種儀器它是黑夜中的眼睛，南方澳當時日東電器行，派陳盈誌及莊忠村的弟弟(阿和)在南寮成立一家電器公司，後來有20多位當地船長在這家電器行，聽我講解雷達使用功能，尤其是春天南寮漁港時常有大霧，船首見不到船尾的人，在海上航行會有相撞的危險，按裝雷達可以保障安全及增加漁獲量，經我解說後，南寮約45艘漁船，全部向日東電器行購買雷達按裝在船上，這是我去南寮捕魚的第二年。

70年代衛星導航倘未使用在漁船上，船上按裝雷達，有新進的儀器輔助捕魚，台灣海峽或是彭佳嶼附近海域作業，我利用雷達探側台灣山，或是以彭佳嶼與富貴角為交叉點測方位，使我在拖網時,能夠穩定我的船位，不會偏離漁區，曾經有一位船員將拖到的一塊破碗，拿起來再丟到海中，開玩笑向我說：「試試能否再拖上來,我就佩服你。」結果很幸運在第二網、本船又將這破碗拖上回來，這是運氣還是知識，只有當時在一起的船員才能體會。

洄游性的魚類，都是季節性的信魚，我以經驗、潮水、來等待魚群，所以春天大蝦，夏天長管、紅目鰱，冬天肉魚等，都會隨著季節及產卵期洄游，我掌控這些魚類的洄游路線，我才能每年捕魚都有良好成績。

潮汐一則:

記得有一航次，強烈東北季風降臨時，是乾潮漁船無法進港，所以我沒有馬上起網，繼續朝著南寮漁港的方向拖網，我預計要在漲潮前起網，滿潮前進入南寮河口，殊不知收起漁網時，才知黃鷄魚一網袋，一般吊魚都是在上風處吊魚，但是這一網魚貨多，上風處的船舷被浪頭吹高，距海平面約二公尺高，勾住網繩袋的繩結處，距桅柱吊魚的高度長，幾番折騰久久無法將魚貨吊起來，漁船的下風處受到風浪強壓傾斜，下風處的船舷距海平面不足半公尺，這時我大膽的下定決心，要改由下風處吊魚，並且將我構想先告知船員，因為由下風處吊魚，是下下之策，危險的作法，所以才請船員要注意各司其責配合，當我慢慢將漁船轉向下風處時，我推桿「一聲吊魚」，在眾船員合力之下，魚貨迅速吊離水面拉進船舺，漁船因為受到魚貨的重量，及風浪吹襲呈現嚴重的傾斜，這時我看船舷己經在海平面上，漁船處境危險，我當時趕緊先將船穩定的轉向下風，再左滿舵催油，將船首朝向左上風，當船首轉向上風處30度時，我再將漁船朝向東北（三角）浪頭航駛，這時候左舺板被魚貨的重量壓著，漁船非常平衡航行，此時我的心才算是平靜下來。

因為風浪實在太大，魚又多須要處理，所以我立即指示船員，將網袋從中間剖開取魚，漁船以不足5浬航速返南寮漁港，為此延誤本船抵達河口時間，潮水己經退去一半，看到海水快速的消退，船員也很慌張，建議等下一潮水進港，但是我思考下一個漲潮要到清晨，魚貨便要慢一天拍賣，所以我憑著對於航道的自信，我快速摧油通過閘門時，漁船剛好擱淺在閘門的門檻上，無法動彈，船首剛好抵在安檢所的碼頭上，這時候閘門的碼頭上，己經圍了一大堆人，皆是關心我的當地船長及好朋友，而我船艙內己經有40多桶的魚貨，再加上最後一網的魚貨，船上魚桶不足裝魚，所以我在海上未進港前，便先電話聯絡姑表兄黃振興，再借30空桶裝魚。所以才有那麼多的船長聞訊而來碼頭，當時來協助卸魚及關心的朋友，我都送一畚箕的黃雞魚當謝禮，讓我真正體認友情的無價，第二天去台北魚產公司拍賣，黃雞魚一公斤83元，依我事後估計那最後一網，黃雞魚約有1500公斤、花枝100多公斤及什雜魚，總重約有1700公斤。黃雞魚都是棲息在破船附近，我一網能捕獲那麼多的黃雞魚，也是我的好運氣。但是我如果對於潮汐及河口沒有深入的瞭解，該航次我可能又要擱淺在航道上。

戰風戰湧的奮鬥精神:

我對於南寮外海拖網漁場的認知，一半是由好友提供的訊息，也有一半是我尾隨當地漁船開拓出來，新竹冬天多風，天氣愈惡劣才有魚，我曾經一個月只出港作業7航次，有一天一航次，也有半天一個流水。記得有一航次魚獲豐收，進港卸魚後，潮水退去，漁船己經無法出港，深夜滿潮位時，當地CT4. 500馬力的漁船全部進港，惟有本船獨自出港，每一波浪打在船上時，宛如海浪拍打在岩石上，湧起強盛的浪花，每一波浪都打在船長室的頂端飛過，我相信氣象台的報導，明天風力會短暫減弱，所以我毅然航向漁場，緩慢航行到距南寮漁港，西北三海浬處下網，漁船向北只拖一個多鐘頭，約清晨三點，在永安港外海2.8浬處勾到障礙物，我馬上按急鈴叫船員起網，右邊網板及一腳魚網先拉起來，剩下左邊鋼索尚卡住，如山高的浪頭從後面船舺打上來，不一會兒「澎一聲」，我以為網板沒有了，結果網板沒有流失，幸好只是魚網前的，（龍秋）索仔斷掉，魚網斷成二截，損失不多。

風浪實在太大，我便叫船員全部去睡覺，我獨自值班，第二天早上風力還是很強，我一個人將漁具整修好後，自己將船開到漁場，約8點半風力有減弱現象，我便叫船員起來下網，11點起網，白口約30箱，下午2點起網又是30-40箱，中午漲潮時的流水，有南方澳友船的漁興阿祥叔出港，大部份的漁船還是沒有出來，當天半夜的流水漁興進港，我還是沒有進港，次晨依氣象報導今晚風力又要加強，所以我貪著要再捕多些魚，中午滿潮時我還是沒有進港，下午約三點半起網，舺板上約有30箱白口，正當漁船衝破海浪，下網到一半時，一波大浪越過船首，海水淹沒船前舺板，漁船艙板上漫漫都是海水，船首一下子無法浮起來，舺板上幾十箱的魚貨都被海水沖失，有些魚塞住排水道，我立即停止下網，將船首慢慢轉向下風，這時候非常危急，有的船員拿水桶舀水，有的通水道，等漁船浮起來時，才知道雖然一網幾十箱的魚貨，但是不知不覺船艙己經裝滿載漁獲，這時天色已暗，我便將船駛到河口，等深夜11點漲潮時駛進港，當航次約捕400箱白口魚，其他雜魚及大尾白口約40多桶，裝滿17噸的魚貨車，共裝載二卡車魚貨，送往台北魚市場拍賣。

漁場、漁法:

我從新竹鳳鼻頭定置網外，距岸約2浬處，循著水深40M-45M向北航行，到永安漁港外海，有一條海溝，再過去海底呈現高低不平，我便由海溝處再由北向南行，漁船航行中全程以探魚機探測海底地形，台灣海峽的潮水大多是向北流，我探測海底地形中，發現由南向北海底較平坦，由北向南呈現一層層如樓梯般的齒形海底，所以我思考判斷由北向南是逆潮流，又是上坡地形，漁網受到阻力容易破網，不能由北向南拖網，內心我已經有結論，由南向北才可以拖網。

我再構想思考如何瞭解這塊漁場的地質，取平時我探水深的棉花板手(燒頭式引擎的板手)，板手空洞直徑約有5公分，我將板手空洞填滿牛油，頂端綁手線，丟到海底探測地質，拉上來時，牛油黏著一些黃紅色顏色的鐵質碎屑，此時我心底已經瞭解這海底是鐵質岩石地質非常硬。

經過地質、地形的探測後，我開始檢討目前船上的網具，一定無法在這個漁場作業，所以我回到南方澳找蔡秀吉網仔師，特別訂製一件網目3吋半的新漁網，網腳原本10身長，改為7身長，鉛塊120公斤改為50公斤，網腳鉛塊環索結，原本20公分，改為40公分一個環結，當時漁網製作完成時，我放在小客車的後車箱，載到南寮漁港，記的非常清楚，當時風很強，船員尚在宜蘭蘇澳，我年輕有力氣，我一個人將漁網扛在肩上放到船上。

第二天出港前，我叫船員將50身長的手扛對折切斷，網板後的鋼索手扛，一邊只剩下25身長。抱著激動的心情出港，下網後由我親自值班，拖到海溝前緣按鈴叫起網，但我叫船員在崗位先準備，等到漁船拖過海溝後，依我計算網板要觸碰到海溝北邊岩壁上時，我立即啟動鋼索台起網，網板勾到三角台時，手扛及漁網尚在海裏，負責勾網板的船員，已經見到裝滿網袋的魚，已經浮在水面上，大聲呼叫魚很多，全員都非常高興激動迅速收網，非常沉重，滿滿一吊，約一千公斤，大黑喉魚占多數，網腳破損不嚴重，漁船全速再往鳳鼻頭到原下網地點，行程約40分鐘，再下第二網，我表兄弟二艘漁船，聞訊也來這個漁場作業，但是二艘的船起網後漁網全破掉，便跑開無法在這裡作業，對於漁場漁法的細心揣摩研究，終於能獲得回報，我心中也有無限的成就感。

爭取漁民權益:

民國72年左右，珊瑚漁業沒落，紛紛改換拖網漁業，頭城大溪漁港、南方澳漁港沿近海，約有100艘左右拖網漁船，在彭佳嶼、台灣海峽等海域作業都有良好成績。民國73年以後，海上更風行魚貨交易，甚至直接開船到對岸購魚貨，每天下午出港，次日都載滿魚貨返港。台北魚產公司(中央魚市場)魚貨拍賣制度，是以魚貨共同運銷單登記，清晨3點抽籤，4點依號碼順序拍賣。

生意船所載的魚貨量多，以企業公司化投資在經營，魚貨都以冷凍車載，如果沿近海魚貨抽到頭籤先賣，他們損失不大，甚至今天排不到或賣不完，第二天尚可以拍賣，如果讓這些生意船的魚貨抽到頭籤，會從清晨4點賣到散市。頭城、蘇澳的魚貨屬於沿近海魚類，魚貨都採取碎冰桶裝，僱用17噸貨車裝載，魚貨量也較少，當天運氣不好，魚貨排不到沒有拍賣，新鮮的魚貨放在卡車上，冷藏保溫不夠，魚貨鮮度會變差影響價錢。

我當時向台北魚產公司反映這不公平的制度，建議專線拍賣沿近海的魚貨，因為當時也有很多承銷人，希望買我們這些沿近海的新鮮魚貨，但是台北魚產公司回覆大家都是「漁會共同運銷單」來排班抽籤，制度非常公正，無法特別照顧，明知我們損失很大，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，愛莫能助。

終於有一天一艘友船金成隆的魚貨，連續二天排不到班拍賣魚貨，第三天排到賣魚時，長管白色變紅色，原本價值20萬的魚貨變成7萬多塊，這種心情，漁民的心真是在淌血，這是我決心成立魚貨運銷合作社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為此我親自去請教臺北魚產公司陳達總經理，經他指示我一個方向，比照嘉南魚貨運銷合作社，向縣政府社會局申請，成立一個魚貨運銷合作社，回到南方澳我召集沿近海的拖網業者告知這個理念，經過大家一致的同意後，本人再去找頭城大溪漁港的船長，由金明發張丁和船長聯絡，大家原本脣齒相依一拍即合，由我為召集人先成立宜蘭縣魚貨產銷班，成員以一艘船為一會員，當時頭城、蘇澳兩地約有近百艘漁船參加。(林明正省議員、伍榮茂縣議員當時是我們這個團體的顧問)

會員召集好之後，我便去找朋友林棋山里長(現任的縣議員)，再去請求縣府社會局黃懿鵬技正協助輔導，民國78年12月1日正式成立「宜蘭縣魚貨運銷合作社」以藍色運銷單與區漁會白色運銷單做為區別，同時和台北魚產公司協議，開放沿近海魚貨拍賣專線，由合作社組織之產銷班長，自行自主監督管理，至此之後到今天本社還是延續本傳統制度拍賣魚貨。但是隨著漁業資源的日漸枯萎，魚貨減少，船長年齡高，大都轉業或退休，合作社成員日漸凋零，我也在民國92年、95年相繼將拖網魚船賣掉，經營遠洋延繩釣漁船。

老漁民蔡源龍38年後回到新竹寮漁港的閘門

新竹寮漁港新的閘門

新竹寮漁港的現在